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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续八天的国庆黄金假期快要结束了。
 
朋友圈里的摄影大赛也进入尾声。比起前几天的疯狂晒图,今天看着已经不怎么热闹了。
 
确切地说,这场摄影大赛,还是地理位置大赛。
 
我微信好友数比较多,所以欧美日东南亚都不稀奇,我还见过非洲的。
 
大概就是南极北极没见到了。
 
我曾经在课上开玩笑式地问过学生。
 
为什么同样是学校食堂,你们从来不标注我交那四五个餐厅,做交换生到了国外大学,就要显示出来呢?有时候甚至不是国外,不过是港台这种海外罢了。
 
当然,我是知道答案的。
 
 
我很早以前写过一篇文章,提到过“互联网并不是一个相对现实社会而独立存在的虚拟社会,它恰恰是这个社会的组成部分”。
 
虚拟不是现实的对立面,而是现实的一个子集。
 
我们在网上很多举动,并非脱离现实社会而行为,它们大多是我们现实行为的一种延续。
 
比如,表演。
 
这并不是什么贬义词,说你是戏精也不是在骂你,因为我也是。
 
我们日常生活每天都需要表演,有时候甚至是非常刻意非常精致非常有脑洞地在表演。
 
在戈夫曼的笔下,这叫“自我呈现”。他还专门写了一本书,题为《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》。
 
这是一本社会学领域相当经典的著作。
 
英文版1959年付梓的这本书,对互联网社交网络上的“表演”依然有着足够的解释力。
 
 
一周前过世了一位大佬:纽豪斯。
 
他是著名杂志《纽约客》的老板,当然,他还有很多其它杂志,比如《Vogue》。
 
《纽约客》在1993年刊登了一幅漫画。
 
互联网上没人知道你是条狗。
 
到了2000年,这幅画可能是纽约客史上被重印最多的一则漫画,作者也由此而赚了数万美元。
 
但很显然,这幅画描绘的是网络的史前时代。
 
今天,还有人不知道你是条狗么?
 
如果有需要,人们甚至能知道你这条狗的祖宗八代血统脉络——术语叫“人肉搜索”。
 
既然各位都知道我是条狗,接下来的问题就变得很重要:
 
我不能让各位觉得我是条坏狗、烂狗、low狗。
 
 
2010年,刚刚结束了内测的新浪微博,和我所在的交大媒体与设计学院达成了一个基于数据库的合作:做一份类似白皮书蓝皮书的研究报告。
 
基于此项研究,微博向我们开放了它的后台数据库。
 
这使得我对微博在当年4月份时搞的一项活动得以全样数据的观测——在七年后的今天,可以被很不准确地称呼为“微博大数据告诉你所不知道的一件事”。
 
新浪微博发起了一个带绿丝带的活动,参加者会在自己的微博名字边上多一个绿丝带的符号,以表示ta对彼时青海玉树受灾群众的哀悼之心。截止到某个日子,在活动发起日到该日有登陆的用户中,v字认证用户有51%悬挂了绿丝带,非v用户的比例只有20.5%,而粉丝数排名前2000的大v,比例上升到57%。
 
我们很难得出结论说,大V比一般的V更有同情心,V比非V用户更有同情心这类不着边际的论断。
 
我们只能这么说:大V比V,V比普通用户,更愿意让别人知道ta是有同情心的。
 
这个例子,近乎完美地诠释了戈夫曼的“自我呈现”。
 
当你一旦“实名”(也就是别人知道你是谁)后,这个所谓虚拟的社交网络,就是你的前台——这个词也是戈夫曼在书中创造的。
 
 
某年某月某日,我在微博上闲逛,发现到一个特别有趣的,姑且称之为小事件。
 
一位带V且我认识的某知识分子,忽然发出了一条微博:
 
 
我怀着非常大的恶趣味,立刻截了屏。因为我预判的是——根据我对他的了解,他会飞快删除这条微博。
 
根据微博附属产品微盘的机制,当你下载一个文件后,它会默认帮你自动发出一条类似上图的微博。一般只有微博素养很高的人,才会很小心地去去除那个自动发微博的勾选框。
 
正如我所预料的,事主在非常快的时间内,删除了这条微博。但他的粉丝量比较可观,还是在几分钟内引起了二位数的转发和评论。
 
这是一个“后台”的行为进入到“前台”中,所引起的一点点小尴尬。
 
一位成年男子,出于种种原因,看一段不雅视频,其实并没有什么。
 
但后台行为是不能给人看的。
 
有的人对后台定义比较宽泛,比如如果我要是被自动发了这条微博,我并不觉得这是不可以进入前台的。
 
有的人对后台则定义非常狭窄。有一个传说,说是宋美龄绝对不允许蒋介石见到她刚醒的样子,一定要梳洗后蒋才能见到她——睡眼惺忪这种事每个人都有,但对自己的丈夫都要定义为“后台”,这算是非常极端的案例了。
 
 
但人的前台并不是只有一个前台,且在不同的前台,后台定义也不同。
 
在不同的场景下,我们需要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。
 
一个医生,在病人面前轻易不能表现出你的病特别得疑难杂症,我也搞不懂,诸如此类的行为话语。但若以进修的身份在参加某个学习或讨论时,面对更高等级的大咖名医,表示我不知道,并没有什么。正相反的是,一副完全了然的神色,未必是对的。
 
中国有一句古话,”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“,话丑理端。
 
不信你见人说鬼话试试?
 
微博这个前台,和微信朋友圈这个前台,是不太相同的。因为它的link确认机制不同。
 
微博上要关注一个人,并不需要后者的同意。但在朋友圈你想关注一个人,后者不通过是不行的。
 
这意味着,朋友圈这个前台,是当事人事先做过一定的区隔的。
 
早期的时候,我们更愿意称为”熟人社交“,现在可能也说不上有多熟,但至少,与你建立link的其人其貌,与你建立link的何时何地,大致总是有些数,全然不像微博,你完全有可能不知道follower究竟是谁。
 
 
我不太记得,即便是在微博鼎盛时——也就是号称围观要改变中国时,假期摄影大赛如火如荼过。
 
但很显然,这两年朋友圈的摄影大赛,地理位置大赛,一年盛于一年。
 
我甚至推断,朋友圈是假期旅游的重要推手。
 
是的,我把朋友圈放在了”因“这个位置上。
 
因为人是互相影响的。今年你参赛了,我观赛观得心动不已,当然有可能导致下一个假期我也要参赛。
 
假期里的地理位置大赛,我想没人会否认——即便是参赛者,有”显摆“的意味。
 
而显摆这件事,对于”熟人“去行为,比对”陌生人“去行为,来得更为合适一些。
 
或者这么说,微信这个前台,比微博这个前台,更适合去做一些轻度的炫耀型行为。因为大多数人的显摆,也不过就想讨一些”熟人“的赞,并不想引起公众层面的注意。
 
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郭美美。
 
朋友圈对照片、地理位置这些东西,并没有”转发“的机制,这很技巧地达成了参赛者微妙的一种心理:只对一部分人炫耀,收获有限的赞即可。
 
 
朋友圈的产品设计,说好听叫真是洞察人性,说不好听:这帮产品经理,真是心机boy+girl。
 
它可能是最好地契合了你我做一个戏精的欲望。
 
比如对参赛照片点赞这个行为。
 
当参赛者兴致勃勃地发布了九宫图进行显摆后,ta肯定期望能得到一些回应。如果你和ta的确属于“熟人”,或是后者社会资本比你高的情况下,进行点赞,是符合常理的,也是一种友谊的……唔……表达?表演?
 
但如果每个观赛者都如你这么想,而且一不小心,这些观赛者和你也有link,一个烦恼的结果出现了:你只不过是表达一下友谊,但你会不断被被提示其他人也在点赞。
 
微信的产品经理们,准确地抓捕到了你这个想要表演又不想太过被骚扰的心机。
 
你现在可以选择“不再提示”了。
 
多好的一个机制,又可以表达友谊,又可以事了拂衣去,哪管后面点赞滔天。
 
当然,更有可能的是,微信的产品经理,期望你们能对朋友圈广告多多点赞吧,哈哈哈
 
 
凡勃伦在他的《有闲阶级》一书中提到:炫耀性有闲。
 
但今天的炫耀型有闲,很难讲是有闲阶级做的事。至少摄影大赛不是。中产阶级是最苦逼的一个阶层,远远谈不上“有闲”。
 
能做到人群区隔化的社交网络的出现,使得我们进行炫耀性有闲得以可能。
 
当然,也要考虑到工具的进步。
 
包括安卓和苹果在内的智能手机在摄影能力上的大幅提到,也是朋友圈摄影大赛的重要推动力。
 
30万像素是拍不出美轮美奂的风景照片的,也就谈不上“炫耀”了。
 
是吧?
 
 
最后再提一下戈夫曼的这本书。
 
此书看起来绝不轻松,颇有一种晦涩难懂的感觉。这并不完全是翻译的问题,原著的英文就写得非常繁复。推荐看台湾版的。
 
台湾桂冠出的版本里,有孙中兴的导读,帮助理解。
 
孙中兴讲过一个“爱情社会学”,听上去有些无厘头,不过人是正儿八经的哥伦比亚大学博士,台大社会系教授。
 
渊源上讲,孙教授算是戈夫曼的徒孙吧。
 
—— 首发 扯氮集 ——
 
作者执教于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,天奇创投管理合伙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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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武挥

魏武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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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媒体观察者,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教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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